《欧阳生文集序》原文及其翻译

 

《欧阳生文集序》是清代政治家曾国藩的散文作品。清代中晚期,桐城派在文坛上占据主导地位,影响非常广泛。此文的前半段便简述了桐城派的传承,后半段方转而写欧阳生,文笔简洁畅达。文章还对桐城派百余年的发展,特别是对姚鼐以下的发展情况作了系统的论列,对姚鼐表示了特别的推崇,强调了姚氏“义理、考据、辞章三者不可偏废”的理论,对研究桐城派有较大的参考价值。

作品原文

乾隆之末,桐城姚姬传先生鼐,善为古文辞。慕效其乡先辈方望溪侍郎之所为,而受法于刘君大櫆,及其世父编修君范。三子既通儒硕望,姚先生治其术益精。历城周永年书昌,为之语曰:“天下之文章,其在桐城乎!”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,号“桐城派”。犹前世所称江西诗派者也。

姚先生晚而主钟山书院讲席。门下著籍老,上元有管同异之、梅曾亮伯言,桐城有方东村植之、姚莹石甫。四人者,称为高第弟子。各以所得,传授徒友,往往不绝。在桐城者,有戴钧衡存庄,事植之久,尤精力过绝人。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,襢之后进,义无所让世。其不列弟子籍,同时服膺,有新城鲁仕骥挈非、宜兴曼德旅仲论。挈非之甥为陈用光硕士。硕士既师其舅,又亲受业姚先生之门。乡人化之,多好文章。硕士之群从,有陈学受艺叔、陈博广敷,而南丰又有吴嘉宾于序,皆承索非之风,私淑于姚先生。由是江西建昌,有桐城之学。

仲伦与永福吕璜月沧交友,月沧之乡人有临桂朱椅伯韩、龙启瑞翰臣、马平王锡振定甫,皆步趋吴氏、吕氏,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。由是桐城宗派,流衍于广西矣。

昔者,国藩尝怪姚先生典试湖南,而吾乡出其门者,未闻相从以学文为事。既而得巴陵吴敏树南屏,称述其术,笃好而不厌。而武陵杨彝珍性农、善化孙鼎臣芝房、湘阴郭嵩煮伯深、淑浦舒素伯鲁,亦以姚氏文家正轨,违此则又何求?最后得湘潭欧阳生。生,吾友欧阳兆熊小岑之子,而受法于巴陵吴君、湘阴郭君,亦师事新城二陈。其渐染者多,其志趋嗜好,举天下之美,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。

当乾隆中叶,海内魁儒畸土,崇尚鸿博,繁称旁证,考核一字,累数千言不能休。别立帜志,名曰“汉学”。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,以为不足复存,其为文尤芜杂寡要。姚先生独排众议,以为义理、考据、词章,三者不可偏废。必义理为质,而后文有所附,考据有所归。一编之内,惟此尤兢兢。当时孤立无助,传之五六十年。近世学子,稍稍诵其文,承用其说。道之废兴,亦各有时,其命也欤哉!

自洪杨倡乱,东南荼毒。钟山石城,昔时姚先生撰杖都讲之所,今为犬羊窟宅,深固而不可拔。桐城沦为异域,既克而复失。戴钧衡全家殉难,身亦欧血死矣!余来建昌,问新城、南丰,兵燹之馀,百物荡尽,田荒不治,蓬蒿没人。一二文土转徙无所。两广西用兵几载,群盗犹汹汹,骤不可爬梳。龙君翰臣又物故。独吾乡少安,二三君子尚得优游文学,曲折以求合桐城之辙。而舒涛前卒,欧阳生亦以瘵死。老者牵于人事,或遭乱不得竟其学;少者或中道夭殂。四方多故,求如姚先生之聪明早达,太平寿考,从容以跻于古之作者,卒不可得。然则业之成否又得谓之非命也耶?

欧阳生名勋,字子和,殁于咸丰五年三月,年二十有几。其文若0诗,清缜喜往复,亦时有乱离之概。庄周云:“逃空虚者,闻人足音跫然而喜。”而况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例者乎?余不之不闻桐城诸老之謦欬也久矣!现生之为,则岂直足音而已!故为之序,以塞小岑之悲,亦以见文章与世变相因,俾后之人得以考览焉。

白话译文

乾隆末年,桐城的姚鼐先生非常擅长古文,他敬慕并且仿效同乡前辈方望溪侍郎的古文,又受到刘大櫆君和自己伯父姚范君的传授,方、刘、姚三位君子都是学通古今的大儒,极有声望,所以姚鼐先生对于古文的研究和创作就更加精深了。历城的周永年因此赞叹说:“天下的文章,大概都在桐城吧!”于是学者大都崇拜桐城人的文章,称为“桐城派”,就像以前宋代人推崇江西诗派一样。

姚先生晚年主持钟山书院的讲座,在他弟子名册上有名的.上元县有管同、梅曾亮,桐城县有方东树、姚莹。这四个人,称为姚先生的高门弟子,他们各自把学来的知识和经验传授给自己的弟子和朋友.跟他们学习的人源源不绝。在桐城的有戴钧衡,他跟随方东树学了很长时间,刻苦钻研的精神尤其出众。他认为继承本乡先辈贤者的文法,把它传给后辈,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。

那些名字虽然不在弟子名册,却衷心信服姚先生古文理论的同时期人,有江西新城的鲁仕骥和江苏宜兴的吴德旋。鲁仕骥的外甥是陈用光,用光既把舅舅作为教师,又亲身在姚先生门下学习,他的同乡人逐渐也受到影响,大都喜爱作古文。用光周围的从学者,有陈学受、陈溥,南丰还有吴嘉宾,他们都继承鲁仕骥的学风,把自己看做是姚先生的弟子。从此,江西建昌府有了桐城学派。

宜兴吴德旋和广西永福人吕璜是朋友.吕璜的同乡人有临桂县的朱琦、龙启瑞,马平县的王拯,他们都效法吴德旋和吕璜,又以梅曾亮为师友,更进一步地扩大和增长自己的古文学识。于是桐城派发展传播到广西了。

以前,我曾经奇怪姚先生主持湖南的科举考试,而我家乡由他门下考中的人.没有听说谁是专门跟从他学古文的。后来有巴陵人吴敏树,称道姚先生的古文理论,非常爱好而不感到厌倦。还有武陵的杨彝珍、善化的孙鼎臣、湘阴的郭嵩焘、淑浦的舒焘,也认为姚氏是散文家的正宗,违背它又到哪里去求正道呢。最后学桐城散文的还有湘潭的欧阳生。欧阳生是我的朋友欧阳兆熊的儿子,他从巴陵吴君和湘阴郭君处接受古文法,也拜江西新城的陈学受和陈溥为师。他逐渐受到的浸染熏陶很多,他的志向兴趣专在古文,推出天下最好的事物,也不能改变桐城姚先生在他心中的崇高地位。

在乾隆中期,天下的大儒奇才,做学问崇尚渊博,繁琐称述,多方引证,往往为了考证校对一个字,反复用几千字来说明还不得罢休。他们在学术上另立旗帜。名叫“汉学”,极力排斥宋代各家的义理学说,认为宋代理学不值得继续存在。汉学家的文章尤其杂乱而缺少根本的要点宗旨。唯独姚先生排除形形色色的理论,认为义理、考据、辞章,这三者同样重要,缺一不可。一定要以义理为根本,然后文辞才有所依托,考据才有所归附,一篇文章中,只有义理是最需要注意的。当时姚先生孤立无援地与汉学家论争,往后五六十年,现在的读书人.渐渐读他的文章,继承他的理论。学说的衰亡兴盛,也各自有它的时代,也许这就是命运吧。

自从洪秀全、杨秀清发起叛乱,东南地区遭受残害,金陵是过去姚先生拄杖主讲的地方,今天已成为犬羊巢穴,牢固而难以攻破;桐城沦陷为敌人的地盘,已经夺回又重新失守,戴钧衡全家死于战乱,他自己也呕血死了。我来到建昌府,打听新城、南丰经战火之后的情况,各种生物扫荡无存,田地荒芜没人耕作,野草能把人掩没,剩余的极少数文人,漂泊转移没有居所。

广西打了九年仗,太平军仍然气势汹汹,一时间还不可收拾,龙启瑞君又已逝世。只有我的家乡稍微安定。几个君子还能够从容悠闲地研讨文学,极尽心力追求桐城派的理论轨道。然而舒焘在这之前死了,欧阳生也因病而死。年老的人被人事所牵挂,或者遭受战乱而不能完成他的学业,年轻人有的学了一半就不幸夭折。各地多有灾难事故,要想像姚先生那样资质聪明而年轻有为、环境太平而健康长寿,毫无惭愧地跻身古代散文家的行列,如今是再也没有了。这样看来,那学业的成功与否,又能够说不是命运的安排吗?

欧阳生名勋,字子和,死于咸丰五年三月,年仅二十几岁。他的散文和诗歌清淡缜密,喜欢回环曲折,也时常表现动乱流离的感慨。庄子说:“外逃在荒无人迹之处的人”,“听见人的脚步声就欣喜,何况是兄弟亲戚的言笑声在他身旁呢!”我听不到桐城派诸位老前辈的教诲已经很久了,读欧阳生的文集.哪里仅仅像是听到旁人的脚步声而已!所以我为他的文集作序,一方面安慰兆熊失去儿子的悲伤,一方面也表明文章与世事变迁互相依存,使后世的人能够考察浏览,从中汲取学识经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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