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员外德懋,自言为东岳冥官。余弗深信也。然其言则有理。
曩在裘文达公家,尝谓余曰:“冥司重贞妇,而亦有差等。或以儿女之爱,或以田宅之丰,有所系恋而弗去者,下也。不免情欲之萌,而能以礼义自克者,次也。心如枯井,波澜不生,富贵亦不睹,饥寒亦不知,利害亦不计者,斯为上矣。如是者千百不得一,得一则鬼神为起敬。一日,喧传节妇至,冥王改容,冥官皆振衣伫迓。见一老妇傫然来,其行步步渐高,如蹑阶级。比到,则竟从殿脊上过,莫知所适。冥王怃然曰:‘此已升天,不在吾鬼箓中矣。’”
又曰:“贤臣亦三等。畏法度者为下,爱名节者为次,乃心王室,但知国计民生,不知祸福毁誉者为上。”
又曰:“冥司恶躁竞,谓种种恶业,从此而生。故多困踬之,使得不偿失。人心愈巧,则鬼神之机亦愈巧。然不甚重隐逸,谓天地生才,原期于世事有补。人人为巢、许,则至今洪水横流,并挂瓢饮犊之地,亦不可得矣。”
又曰:“阴律如《春秋》,责备贤者,而与人为善。君子偏执害事,亦录以为过。小人有一事利人,亦必予以小善报。世人未明此义,故多疑因果或爽耳。”历史网(www.87art.cn)
【译文】
据员外顾德懋自己说,他在东岳庙里当冥官,我不大相信。但是他说的一番话,却确实有一定的道理。
往日,我们都在裘文达公府上作客,顾德懋曾对我说:“冥司里非常尊重那些贞节的妇人,但也分有好几等。譬如有些贞妇是因儿女的情爱难断而不愿改嫁,有的是因家产丰厚,生活富裕,有所留恋而不愿改嫁,这算是下等的。有些年轻而寡居的女子,虽然有时内心仍不免萌发情欲,但她们能以礼义克制自己,这算是中等。若能做到心如枯井,情绪上不起波澜,荣华富贵不能动其心,饥寒困苦不能移其志,置利害于不计,这才是最上等的。但像这样的人,千百人中难得一个。如果是,就连鬼神见了她们也要肃然起敬。记得有一天,冥府里忽然喧闹起来,传说有一位节妇就要来了。阎王爷立刻改变了平日严峻的面容,众冥官也都整衣而起,肃立迎接。一会儿,只见一老妇人仪容庄重,从远处姗姗而来。她的脚步,一步比一步高,犹如登上无形的台阶。将近阎罗殿时,竟从殿堂上面飞升而上,不知去向。阎王爷慨然说:‘这位妇人已经升天,不在我们鬼神的管辖范围之内了。’”
顾员外又说:“贤臣也大致分为三等。那些能够遵纪守法,惟恐触犯条例的,算是下等。那些爱重名节,因而廉明公正,算是中等。那些忠于朝廷社稷,一心忧虑国计民生,从不计个人荣辱祸福的,算是最上等。”
顾员外又说:“冥府里最忌讳那些争权夺利,以权谋私的人。他们认为,造成人世间混乱的种种恶业,大都是由此而生。所以,冥府必设法使这种人遭受困顿,挫折和失败,让他们得不偿失。他们越是投机取巧,诡计多端,鬼神对他们的制裁也愈加巧妙。另外,冥府并不怎么器重那些遁世隐居、不问政事的人。他们认为天地生育人才,原是为了有补益于国家与百姓。如果有才能的人都像巢父、许由那样置国家与人民于不顾而去做隐士,那么,我们这个世界到现在也依然是沧海横流,恐怕连个挂瓢饮犊的地方也没有。”
顾员外又说:“阴间的法律条文和世间大体上差不多,都像《春秋》那样严格地要求贤者,而劝人为善。倘若贤者由于偏激执拗而犯了错误,也照样计其过失加以处理。即使是小人,只要他能做一点儿好事,也要相应地给予善报。世人往往不了解冥间执法的大义,便怀疑因果报应的事实,这是完全不必要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