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之桥,施栏循以防失足而已。闽中多雨,皆于桥上覆以屋,以庇行人。邱二田言,有人夜中遇雨,趋桥屋。先有一吏携案牍,与军役押数人避屋下,枷锁琅然。知为官府录囚,惧不敢近,但畏缩于一隅。中一囚号哭不止,吏叱曰:“此时知惧,何如当日勿作耶?”囚泣曰:“吾为吾师所误也。吾师日讲学,凡鬼神报应之说,皆斥为佛氏之妄语。吾信其言,窃以为机械能深,弥缝能巧,则种种惟所欲为,可以终身不败露。百年之后,气反太虚,冥冥漠漠,并毁誉不闻,何惮而不恣吾意乎?不虞地狱非诬,冥王果有。始知为其所卖,故悔而自悲也。”又一囚曰:“尔之堕落由信儒,我则以信佛误也。佛家之说,谓虽造恶业,功德即可以消灭。虽堕地狱,经忏即可以超度。吾以为生前焚香布施,殁后延僧持诵,皆非吾力所不能。既有佛法护持,则无所不为,亦非地府所能治。不虞所谓罪福,乃论作事之善恶,非论舍财之多少。金钱虚耗,舂煮难逃。向非恃佛之故,又安敢纵恣至此耶?”语讫长号,诸囚亦皆痛哭。乃知其非人也。
夫《六经》具在,不谓无鬼神。三藏所谈,非以敛财赂。自儒者沽名,佛者渔利,其流弊遂至此极。历史网(www.87art.cn)
【译文】
北方的桥梁上设置栏杆,那是为了防护过桥的人,免得失足落水。福建因气候多雨,往往在桥面上架设棚屋,下雨时,可以庇护过往的行人。
邱二田说,有人夜行遇雨,赶紧跑向桥屋下去躲避。他看见桥屋下已经有人。一位官吏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档案,另有几位兵役,押解着几个披枷带锁的人。他知道这是官府人员在押送囚犯,而那阵势又非常威严,就畏缩不敢上前,只远远地躲在一边。
有一个囚犯哭泣不止,那官吏呵斥道:“你到这时候才知道害怕?后悔啦?当初你要是不干那些缺德的事岂不是好!”那个囚犯仍一边哭,一边絮叨说:“我是让我那老师给害了。他平时讲学,总是宣扬说,什么鬼神通灵呀,什么因果报应呀,全是佛家的虚妄之谈,根本没有那么回事。我信了他的话,以为既然没有鬼神因果报应,那么,做人只要善于行诈,懂得圆滑机变,任何不法之事便可以为所欲为。假如又能伪装掩饰得巧,终身也不会暴露。等到百年之后,一身之气还归太虚,冥冥漠漠,别人说好说坏,反正都听不见了。为什么不趁活着的时候去干那随心所欲的事呢!没想到入地狱并非瞎说,阎罗王果然真有。至此我才明白我是被老师耍弄了,怎不叫人又悔恨又伤心呢?”
另一个囚犯说:“唉!你的堕落是因为误信那些腐儒的谎言,我却是被佛门中一些没有正见的僧家所误。听他们说,人虽然造了恶业,只要肯出钱做功德即可以消灭。虽堕地狱,只要请僧人做几场经忏法事就可以超度。我听信这些话,以为只要活着的时候在佛前多烧一些香,向庙里多布施些香火钱,死后多请几个和尚念经超度就行。而这些都是我的能力办得到的事。这样,既有佛法护持着我,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,反正阴曹地府也治不了我。没想到,佛家所谓的罪福果报,是以一个人平时所作的善恶为依据,而不是以舍财的多少来衡量。如今,金钱白白耗去了,仍是逃脱不了上刀山、下油锅之苦。当初要不是我误信那些谬论,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?”说罢,不禁号陶大哭,众囚犯也随之呜呜咽咽哭起来。那位夜行人这才意识到桥上这伙人原来是鬼。
其实,儒家的《六经》都还完整保留着,其中并没有断定说无鬼神。佛教三藏经典所谈的,本是教人明心见性,转迷为悟,并非以此作为敛财和受贿赂的工具。后代中有些儒生借儒教猎取功名,佛门中有些教徒借经忏渔利,其流弊到了今日竟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