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的文房四宝 作者:齐儆


第二节 墨的发展

  墨在汉代,制作上已有了较大进步,制墨业已初具规模,出现了许多名墨产地与制墨名匠。在名墨产地中,最著名的是隃〔yu于〕麋地区(今陕西省千阳县一带),元代伊世珍所撰的《琅环记》中说:“汉人有墨,名隃墨。”宋代晁贯之《墨经》说:“汉贵扶风隃麋终南山之松。”终南山又称南山,古代常代指秦岭山脉。《诗经》上说:“秩秩斯干,幽幽南山,如竹苞矣,如松茂矣。”可见这一带自古就生长茂密的松林。由于树龄古老,枝条中油脂含量高,极适于烧烟制墨,因此当时隃麋地区一带成为名墨产区是很自然的。除隃麋地区产墨外,延州(今陕西省延安市)等地也都产墨。

  隃麋地区所产之墨,因原料上乘,制作精良,当时已成为墨中佳品。《汉官仪》中有“尚书令、仆、丞、郎,月赐隃麋大墨一枚,小墨一枚”的记载。又据《文房四谱》上说:汉代“皇太子初拜,给香墨四丸。”这些说明了在汉代隃麋地区所产之墨,已经成为官府部门行政办事的必用物品,甚至还作为皇家的赏赐品。从记载上,我们还可以知道当时的墨已有了大枚、小枚的区分,并已出现了添加香料的高档墨。由于隃麋古时产墨,又最著名,因此“隃麋”也就成为墨的别名。后世制墨者,也多以“古隃麋”为墨名,以夸墨之名贵。

  随着制墨业的发展,当时也出现了一些名墨工,如明代麻三衡所著的《墨志》上,就记载有田真等人。

  汉代人工墨虽有了一定的发展,但生产规模不大,天然墨(主要是石墨)仍占较大比例。《文房四谱》上记载:“陆士龙与兄曰:一日上三台,得曹公藏石墨数十万斤,……今送二螺。”陆士龙即陆云,其兄为陆机,字士衡,二人同为西晋文学家,时称“二陆”。文中的“三台”是指汉建安十五年(公元210年)曹操(即文中“曹公”)在邺城(今河北省临漳县)所建的铜雀台、金虎台、冰井台。并在冰井台藏储大量石墨。北魏地理学家郦〔li丽〕道元在《水经注》上对此更有详细记载:“邺都铜雀台北曰冰井台,高八尺,有屋一百四十间,上有冰室数井,井深十五丈,藏冰及石墨焉,石墨可书。”

  以上记载说明当时“可书”的石墨还在大量储存与使用。再有,从陆云送其兄陆机的石墨为“二螺”看,当时“螺”是墨的一种单位名称。唐代段公路所著《北户录》也记载有“南朝以墨为螺”。所以称为“螺”,可能是由于墨为螺状。历史上墨的单位名称也是多种多样,并不统一,有时也是交错并用。如上面已提到的就有丸、枚、螺等,历史上还出现过量、笏、挺、锭、块等。

  关于汉代墨的实物,在近年的考古发掘中,已有多次发现。1957年在一座汉墓中,曾出土有墨,“……成馒首形……手捏制作……”。1964年河南省陕县的汉墓中,出土了五块墨,出土时这些墨分别和削(书刀)、石板砚等文具放在一起。1973年在山西省浑源县的汉墓中,发现一块长2.5厘米的较完整的半圆锥形墨丸,这是出土的西汉墨丸中较大的一块。1975年在湖北省江陵市的一座汉墓中,也发现有五块碎墨。1983年在广东省广州市一座汉墓里,出土一些墨丸,每个直径为0.81—1.24厘米,均为圆饼形,看来是将糊状原料滴聚而成,墨丸质地细腻。这种墨丸不能执握,仍需用研石研磨。

  人工墨的最初形状是粉状,使用时加以调和。汉代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上说:“墨书墨也,从土从黑。”说明早期墨是土粉状的。随着制作与使用上的变化,墨形也有所改变。前面说了,秦墨和汉墨已有丸状、螺状,需用研石压磨,但有的汉墓中又有两头尖细、中间略粗、“握子”形状的墨出土。其表面尚有以手抟〔tuan团〕攥〔zuan钻〕的痕迹。这种墨可执握研磨,便于使用。这说明已开始出现直接研磨的墨。在一段时间里,使用研石与直接执握研磨两种形式同时并存,重叠出现,以后,研石才逐渐消失。随着历史的发展,墨形越来越丰富多彩,更加多样化与艺术化,明清时达到极致,如明代程君房、方于鲁等,所制之墨形制高达数百种之多,关于这些,后面还会说到。

  在我国制墨史上,汉代是一个转折时期。这时期松烟墨大量出现,为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,制墨业的发展,奠定了基础。前面说了,“汉贵扶风隃麋终南山之松”,《墨经》又说:“松烟之制尚矣”,说明松烟墨在汉代已经广泛使用。稍后的魏曹植也有诗曰:“墨出青松烟,笔出狡兔翰。”松烟所制之墨,色黑,质细,易磨,在“油烟”墨出现之前,松烟是我国人工制墨的主要原料。

  前面介绍过的三国时代的韦诞,他不仅是制笔名手,同时也是制墨专家。元代文学家陆友的《墨史》上说:“洛阳许邺三都宫观始就,诏令诞题署以为永制,给御笔墨皆不任用,因奏蔡邕自矜能书,兼斯喜之法,非纨〔wan丸〕素不妄下笔。夫欲善其事,必利其器,若用张芝笔,左伯纸及臣墨,兼此三具又得臣手,然后可以逞径丈之势,方寸千言。”这是说,当时皇帝命韦诞题写榜额,但宫中所供笔墨,他认为都不合用。他说书法家蔡邕是没有好的“纸”就“不妄下笔”。韦诞也是认为要写好字,必须有好的笔墨。他说以张芝制的笔,左伯造的纸,以及他自己制的墨,方可写出好字。韦诞所制之墨质量的确非常好,《墨史》上又说:“肖子良答王僧虔书曰:‘仲将之墨,一点如漆。’”仲将是韦诞的字。

  韦诞不仅善制笔墨,而且还能将他自己的制墨心得与前人制墨经验,总结成理论与方法。前面我们介绍了他的制笔理论总结——《笔方》,现在我们介绍他总结的制墨方法——《合墨法》。

  韦诞的“合墨法”在《齐民要术》中有详细的记载,《文房四谱》也有转录。《合墨法》的内容大致如下:先要纯净的烟子,将其捣好,再用细绢在缸里筛,筛掉草屑和细砂、尘土等。因松烟极轻极细,不能敞着筛,以免飞散掉。每一斤墨烟,用五两最好的胶,浸在梣〔chen尘〕皮汁里面。梣皮是江南的“樊鸡木”的树皮,这树皮浸的水有绿颜色,可以稀释胶,又可以使墨的颜色更好。可以加鸡蛋白(去掉黄)五个。又可用真朱砂一两,麝香一两,另外整治、细筛,混合调匀。放到铁臼里(宁可干而硬些,不可过分湿)要捣30000杵,杵数越多越好。合墨的时令,不要太暖太冷,太暖,会腐败发臭;太冷,软软的难干,见风见太阳,都会粉碎。每锭重量不要超过三二两。墨锭宁可做得小些,不要做得过大。韦诞最后说:“墨之大诀如此。”

  韦诞的“合墨法”是古代制墨方法与技术的理论总结,确是制墨之“大诀”。“墨之大诀”的《合墨法》与“笔之大要”的《笔方》,同是中国“文房四宝”发展史与中国文化史上的宝贵历史文献。韦诞是中国文房四宝史上的重要制笔制墨理论家与工艺家。由于韦诞制墨有名,后世竟称其为墨的发明者,尊其为制墨祖师。

  晋时的书画艺术有了很大的发展,与此相应,制墨业也有了很大发展。当时用墨已相当广泛,就连人们往来馈〔kui溃〕赠、丧葬活动也大量用墨,以墨相赠、以墨随葬已成为时尚。《文房四谱》上记载:“陶偘(即侃字)献晋帝……墨20丸,皆极精妙。”近年来,在一些晋墓中就屡有墨物出土,如南京曾发掘有四座晋墓,墓中均有随葬墨物。

  关于晋墨实物,1974年在江西省南昌市的两座晋墓中也有发现。其中在东湖区墓中出土的墨,长12.3厘米,粗端6厘米,细端3厘米,呈茄状。根据研究,此形系因长期浸泡所致。有趣的是,墓中还出土有木方一件,上面记载有棺内的殉葬品名:“故书砚一枚,故笔一枚,故纸一百枚,故墨一丸。”真是“文房四宝”,样样俱全了。四件文具被殉葬在一起,说明至迟在晋代,人们已经明确认识到笔、墨、纸、砚四种文具是一个“系统”,是一个有机整体,是人们从事文化活动必备的四件文具与材料。

  还值得说明的是,上述出土的木方,也是被浸泡在棺液之中,木方上的墨书字样,虽然经1500多年之久,但仍然清晰可辨,这说明晋墨的质量极佳。晋墨质之高,我们还可从晋代陆机所写的《平复帖》上看到,此帖已经历1700多年,其墨色仍新,宛如初书。

  《文房四谱》上转录《合墨法》时,已称墨的单位为“挺”,“每挺重二两”。上述晋墓中出土的墨,看来已具直长的“挺”形。但一般仍称墨为“丸”。可能魏晋时期制墨方式两种并存,有用手握捏制的原始软剂墨;也有用简单木模制成的块状素面锭墨。以后墨形便开始逐步固定为“挺”、“锭”形式。也就是说,我们今天“锭”式的常规墨形,看来自晋代起已逐渐形成了。常规墨的定型,在制墨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。

  南北朝时期,我国北方的制墨业发展迅速。河北省易水流域盛产松木,《墨经》上就多次提到“易州之松”、“易水之松”。南齐书法家王僧虔的《笔意赞》上,曾提到“剡〔shan扇〕纸易墨”。“剡”指剡溪,即今浙江省嵊县,当时所产藤纸、竹纸著名,时称“剡纸”。“易墨”是指当时易州(今河北省易县)所产之墨。王僧虔还称赞了易墨“浆深色浓”。

  关于易墨还有些趣事,《文房四谱》转录《开宝通礼》记载:北齐政府对“字有谬误及书迹滥劣”的“郡守”“必令饮墨水一升”。易州当时在北齐辖区,且离都城邺地不远,那些“郡守”们所“饮墨水”极有可能为易墨。此句意思是否是:对字谬书劣者,令饮墨水,免其“胸无点‘墨’”。此规似与今俗以喝墨水多少,来衡量文化知识的高低的比喻同理。

  唐代经济繁荣,文化艺术也有很大的发展,制墨业更加兴旺。易州在唐代一度改为上谷郡,据《新唐书》所载:唐玄宗时创立集贤院,由太府每季给上谷墨336丸。上谷墨即易州墨。唐代还曾在易州设立墨务官,著名墨工祖敏曾任此职。《墨史》说:“祖本易定人,唐时之墨官也。今墨之上,必假其姓而号之……故祖氏之名闻于天下。”

  《墨史》上又说:“按:《唐书·地理志》易州土贡墨,意当时治墨者不特祖氏。”除上述易州地区之外,潞州(治所在上党,即今山西省长治市)等地也兴起了制墨业。

  关于“潞墨”,早在南朝,著名文学家江淹在《扇上彩画赋》中就说:“粉则南阳铅泽,墨则上党松心。”松心是指松烟墨。这是称颂南阳的颜料,潞州的墨。在唐代,著名的诗人在诗中对“潞墨”的赞扬就更多了。如著名诗人李白在《酬张司马赠墨》一诗中说:“上党碧松烟,夷陵丹砂末。兰麝凝珍墨,精光乃堪掇”;“今日赠余兰亭去,兴来洒笔会稽山”。从酬诗中可以看出,李白获赠气凝兰麝、明掇精光的珍墨——“潞墨”,想到以后可以“兴来洒笔”,心情是多么高兴喜悦。唐代另一著名诗人李峤〔jiao轿〕在《墨诗》中说:“长安分石炭,上党结松心。绕画蝇初落,含滋绶更深。悲丝光易染,叠素彩还沉。别有张芝学,书池幸见临。”此诗是说,长安地区的石炭,上党一带的松木,都可制墨。画纸上的墨点,望似青蝇停落,含有墨滋的绶带,更显黑泽。生丝着墨易染越生光,素白丝绢墨彩更分明。从众多诗人对潞墨的赞许颂扬,可知昔日潞墨的辉煌。

  历史上“易墨”与“潞墨”可以并称。但“潞墨”到了明末,据地方志所记,“久已不传”。“易墨”工艺后来南移,发展成为众墨之首的“徽墨”。“潞墨”不知何日重光!

  唐代制墨业一直繁荣,直到唐末仍有许多制墨名家,制墨技术也在改进。《墨史》上记载:“王君德者唐末人”,所制之墨“或有得者,是为家宝也”。说明他制的墨是多么受人欢迎。在制墨方法上,他“捣胶用石臼,捣三二千杵”。在所配药剂上也有革新。“其药用酢〔cu醋的本字〕、石榴皮、水牛角屑、胆矾三物,又法用梣木皮、皂角、胆矾、马鞭草四物。”

  再有,唐墨在形制及用途方面也有发展。宋代何薳〔wei伟〕的《墨记》(即《春渚〔zhu主〕纪闻·墨说附》)上说:“近于内省任道源家,见数种古墨,皆生平未见,多出御府所赐,其家高者有唐高宗时镇库墨一笏,重二斤许,质坚如玉石,铭曰‘永徽二年镇库墨’,而不著墨工名氏。”这说明在唐代有一种特型墨,为皇家“御府”用来镇库压祟,墨体较大,也较重。另在《墨史》中也有一条相似的记载:“宋……米芾〔fu 扶〕游京师于相国寺,……见阳冰供御墨一巨铤,其制如碑,高逾尺而厚二寸……有篆款曰:‘文华阁’……篆六字曰‘翠霞’,曰‘臣李阳冰’。左行书大历二年二月造。”这段文字说,宋代书法家米芾,一次在京师有名的大相国寺内,见有“巨铤”“御墨”,“高逾尺而厚二寸”。这种“其制如碑”的巨墨,是唐代书法家李阳冰供奉给宫内“文华阁”的供墨,李擅长篆书,写有“翠霞”二字,看来是供奉给宫内,作为文房的文玩清供。

  从以上记载,我们知道,墨在唐末,已不仅用来书写,也有用于镇物,甚至作为清供雅物,说明墨已开始具有更多的功能与用途。

  唐墨实物出土与传世的极少。1972年在新疆自治区吐鲁番地区,发现有唐代“松心真”椭圆形墨。1978年在安徽省祁门县的一座宋墓中,出土了一段唐代松烟墨,长8.3厘米,宽2.7厘米,重18.2克。再有,在日本奈良正仓院,藏有唐墨,正面印字为“华烟飞龙凤皇极贞家墨”,背面朱书“开元四年丙辰秋作贞□□□□”。

  唐墨之精良,我们从存世的唐人墨迹,如敦煌藏经洞所发现的不少唐人书写的经卷,唐代书法家颜真卿所写的《告身帖》、《祭侄稿》,唐代书法家孙过庭的《书谱》,以及唐代诗人杜牧所写的《张好好诗并序》等名帖中就可看出。再有,唐人也勾摹了一些前代人的墨迹,如唐代书法家冯承素等人所摹的晋代书法家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,从中也可看出唐墨的情况。这些墨迹,虽时逾千年,看上去仍点划清晰,墨色如新,浓淡枯湿之处,几无走失之痕。犹如方才写罢、墨迹未干的样子。

  唐代诗歌兴盛,其中有许多赞墨的诗句。除上面已介绍过的一些外,又如诗僧齐己,有诗颂墨:“珍我岁寒烟,携来路几千。只应真典诰,销得苦磨研。正色浮端砚,精光动蜀笺。因君强濡染,舍此即忘筌。”又如诗人高适诗曰:“起草征调墨,焚香即宴娱。”等等。唐墨书唐诗,唐诗赞唐墨,各在诗史、墨史上,留下生辉的一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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